上世纪八十年代,置身于时代的洪流,困难对于那一代青年人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有的人在迷茫中以自己的坚持、努力,蓄积破土而出的力量。
他们书写的虽非惊心动魄的诗篇,但其心无旁骛、沉潜治学的故事对于今天的青年人来说,仍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今日与您分享,1982年进入燕园学习并一直从教于此的周蜀林老师的故事。
一、山里的冬日,路灯下的读书人
周蜀林1966年生在贵州省惠水县,那时的学习、生活环境非常艰苦。因为经济、教育各方面都比较落后,一个县每年只能考上几个大学生。为了更好地培养人才,惠水县所在黔南州的教育部门把十几个县里成绩最好的初中毕业生都集中起来,组建了一个“民族班”,周蜀林便是其中一位。
“我的学校叫都匀一中,我们班上有五十多个人,男生在一楼住一个房间,女生在上面一层住一个房间。一楼特别潮,冬天又特别冷,天气也老是阴阴的,冻手冻脚。尤其是早晚的时候,有时下点雨那就更难受,我们好多同学手上都有冻疮。那时候的伙食也比较差,基本上就没啥吃的,清水煮白菜加点盐,一年四季都吃这个。”
周蜀林高中班级春游合影
“因为这是州里面下达的任务,都匀一中也非常重视,给我们班配备了最好的老师,同学们也非常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那时候尽管条件比较差,但还是比较充实。因为同住一个大屋里,只要一个人早上起来,所有人就都睡不着了。有的同学五点多钟就起来,拿着书跑到路灯下面去读,大家也赶快起来,然后收拾收拾,等教室一开就去教室学习了。”
“我们的班主任李瑶四老师是贵州师大数学系毕业的,他教我们数学,对我们要求很严格。他特别强调纪律性,每天还组织我们在操场上跑步。那时候已经有数学竞赛了,但信息闭塞,老师知道的东西也不是很多,他就找过去毕业、当时在外地上大学且家境比较好的学生,请他们寒暑假回家的时候,把当地数学方面的教材、试卷之类的买一些回来,然后发给程度比较好的学生自己看,自己学。这些资料和数学竞赛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不是专门的那种竞赛题。”“我在81年参加了数学竞赛,拿了全省的第一名,但当时竞赛没有保送的制度,所以第二年高考我就报了北大数学系(学院)。”
摄于贵州
二、不好占座的教室,不常回家的假日
那个时候北大的学习、生活条件很艰苦。“宿舍楼没有浴室,以前学五食堂对面有一个大澡堂,但是人太多了,‘澡票’也不够用。我喜欢运动,踢完球一身汗,夏天就直接用盆打凉水从头浇到脚,冬天的话就用凉水赶快擦一擦。那时条件比较差,一个宿舍住七个人。”
在学习上,周蜀林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奋,“那时候还是很用功的,尤其是一二年级,我只要没课就跑到图书馆的304阅览室。以前有很多数学书都放在那儿,可以当场借阅,但需要很早就去占座。”“有的时候暑假不回家的话,我就每天都到俄文楼去上自习,那里夏天比较凉快。那时全校都没有电扇,更不用说空调了。”
周蜀林离家比较远,当时回去一趟很不容易。“第一个寒假我就没回去,因为路途太远,家里穷,我也心疼路费。那时从北京坐火车到贵阳,要48个小时。我们还有个同学家在昆明,有一次和他一块儿回家,我坐到贵阳以后,他还要坐12个小时才到昆明。我们算是比较好的了,因为两边都是起点站,所以还能有座位。我妻子也是贵州人,她本科是在山东大学念的,来回都要在郑州转车,转车都没有座位,春运期间更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最夸张的是我的一位同学家在新疆南部,他回一次家单程就要花一个星期,三天三夜的火车,还要再坐四天的汽车。”
“上世纪80年代初没有那么多诱惑,也就没有其它的什么念头,就是好好学习。我大部分时间实际上是待在宿舍外面,还经常和一两个同学一块上自习,有的时候可以互相讨论。虽然那时条件比较差,但是学习的热情还是很高的。那时宿舍特别拥挤,而且经常会有人串门之类的,容易分心,所以我老是跑到教室或者到图书馆去。图书馆要占不着座,就跑到一教或者俄文楼。”
周蜀林学习努力,也热爱运动,既是乐趣,也为了保持体力与精力,这个习惯他一直保持到现在。“中学读书那会儿我们每天下午都有运动时间,有的时候跑步,有的时候踢球。记得没有足球,我们就把篮球气放小一点踢。大学时我们好几个同学一块经常去踢球,后来又跟几个同学打羽毛球。我们南方水多,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游泳,夏天也经常到颐和园南边的昆玉河去游泳。到现在我还经常跟系里面的老师到邱德拔体育馆去打羽毛球。我经常也鼓励同学们要参加运动,多运动,精力充沛,也是缓解学习与生活压力的有效手段。”
常去邱德拔体育馆打羽毛球的周蜀林
三、漏风的外文楼,由此结缘的偏微分方程
本科课程里,周蜀林对偏微分方程印象最深刻,这也成为了他以后的研究方向。“那时候叫数学物理方程,陈亚浙老师刚从国外回来,在外文楼101给我们上课。好几扇窗户是坏的,冬天刮大风,所以教室里特别冷。陈老师也不点名,经常去听他课的可能一半都不到----我是少数没缺过课的学生之一。我对偏微分方程感兴趣,也觉得陈老师人很好,除了课间问问题之外,有一次我还问他能不能去找他答疑。然后陈老师就特意安排了时间,我一个人跑去问了他一些问题,陈老师很详细地进行了讲解,我的收获很大。”
本科结束时,周蜀林成绩排名靠前,被直接推荐免试在本院继续攻读研究生。当时全国很多地方不具备偏微分方程方向开课条件,几位在这方面比较有影响力的专家,包括复旦大学的李大潜教授,数学所的张同教授,武汉大学的齐民友教授和北京大学的姜礼尚教授等组织开办了一个全国性的偏微短训班,从各地招来大概一百多个在读研究生,开设几门与偏微分方程有关的课程,进行集中培训。周蜀林参加过两次,一次是1986年暑假,在复旦大学;另一次是1987年秋季学期,在苏州大学。“这个活动实际上是很富有远见的,为国内偏微分方程方面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好多后来成长起来的人都参加过这个培训班。偏微分方程现在也是国内发展得比较好的一个方向。”
周蜀林本科毕业年级(数学及概率八六届)合影
摄于北大图书馆前草坪
四、一院时的数学系,一行行手写的教案纸
1991年周蜀林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条件依旧很艰苦,“数学系那时候是在一院,而且当时北侧一层还不是数学系的,年轻老师都没有办公的地方。后来一层那个单位搬走了,下面那几间屋才归数学系用了,分给我们微分方程教研室的青年教师一间办公室。我几乎每天都去,反正就待在那看看书,想点问题。上课之余就去办公室待着。”
对于周老师来说,教学工作实际是从读研究生时就已开始,他通过给本科生上习题课积累了一些教学经验。正式成为老师之后,“系里对刚留校的年轻人在教学方面是比较重视的,会派有经验的老师听课,给你指导,告诉你怎么讲才更合适。” “那时候大家都比较认真负责,所以教学上应该问题不是太大。刚开始备课的时候,要统一从系里面领几个本子,然后一行一行地认认真真写教案。后来教的时间长了,已经把整个知识脉络搞得非常清楚了,教学上也比较得心应手了。现在的话,比如我明天要上课,我今天会稍微看一下。因为还要给学生布置作业,我需要知道明天要讲到什么程度,得先把作业给圈出来。然后在上课之前半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再把内容过一遍,记一记。”
“课堂上有一些关键地方要给学生讲清楚,主要是为什么能这样去做,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不能光给学生证明推导,也要让他们理解来龙去脉。” “偏微分方程太抽象了,课上我也会提醒大家记住一些具体的解的表达式。对这个解就有一些感性的认识,对问题的本质就把握得比较清楚,不光是一个抽象的框架。”
数院一院旧址
五、足够书写的大黑板,常敞开的答疑室
课堂上,周老师对于大黑板情有独钟,“我比较喜欢有大黑板的教室,这个学期我本来是在理教上课,发现黑板太小,然后我就申请把教室从理教换到了电教。电教可能是学校最破的教学楼了,但一间教室有6块黑板。讲课的时候,在黑板上算,每一步大家都有时间思考,这样的话也方便解释。如果用PPT之类,有些中间步骤可能就跳过去了。我反正还是习惯用黑板讲,我估计学生的掌握程度应该比用PPT要好得多。”
陶雪妍同学听过周老师的课,她的感受是:“周老师的课堂讲解是一种循循善诱式的,让人听着很舒服。老师会讲得很慢很细,从假设你什么都不懂的那样给你讲,很清楚。板书写的那个字是我听过的课里最大最清楚的,就算是坐得很远,也看得很清楚。”
周蜀林在电教楼上课
大课讲授时,考虑到教师授课的基点只能是照顾大多数,周老师特别注重通过答疑了解同学们的学习情况,以扬长补短。现在线上交流很方便,线下的讨论也很活跃,同学们越来越不依赖老师。“但我还是鼓励他们来办公室找我答疑,在与老师交流的过程中,可以听取老师的想法。老师不仅能解决疑问,还能发现问题,给予指导与建议。”“现在如果一个同学来了,我逮住他就问,问他的整体情况,还可以顺便了解其他同学的学习情况,只能是这样了。因为你不可能把他抓过来,答疑是自愿的,我是能帮一个算一个。”
“我比较担心的是以前修过这门课但没有通过的(学生),他又不来问你问题,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困难,因为如果再通不过的话,他可能就没法毕业了。学习有困难的学生,至少应该有勇气跟老师说,请老师分析一下,否则真就比较麻烦了。”“不及格没什么,我上学时也不及格过。我第一个学期解析几何就考得不太好,所以老师每次答疑我都去。以后的课程,我找老师答疑都非常积极,学习也越来越好。”
六、需培养的技能,要怀揣的信心与决心
周蜀林老师还带小班讨论课,讨论课主要是让学生讲,老师和其他同学点评。“你懂了,但是让你给那些不懂这个问题的、没有做过这个问题的人讲清楚,那还真要花功夫,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他们以后也会做报告,甚至去当老师,也要讲课,那么他在讨论班上把问题讲清楚就是一个很好的训练。有些同学的板书,整个是不忍目睹,乱七八糟,字都写不正。字写得好不好没关系,但至少应该整齐,大小差不多,标点符号能搞清楚。有的学生从来就没有标点符号的叙述一个定理,条件是什么,结论是什么,什么都讲不清楚,在这方面就需要训练了。”
周老师把考试也作为引导同学学习的重要手段。“对低年级和高年级学生要求不一样,比如说低年级课程,期中考题不能太难,大部分学生要会,要不你一下给人家给打趴下了,可能会影响他们以后学习的信心。然后期末稍微难一点,拿高分还是不容易的。这样学生就对以后的学习有个心理准备。像高年级学生,比如说我教的偏微分方程,我期中考试一定要难一些,督促他们认真学习,下半学期你得努力点儿。”
除了教学之外,周老师还带一些研究生做科研工作,这方面也需因材施教:“我所期望的学生有这些标准——第一类是,自己能找到问题,自己能想办法解决问题,然后他(她)可以继续将研究工作推进,老师只需要给予一些建议和指导;第二类是,老师指定一个问题,他(她)去找一些参考文献,学人家的办法,把这个问题做出来;第三类是,必须由老师亲自动手带着他(她)去做,要不可能没法毕业。”
这是周蜀林老师求学治学的岁月片段,更是百年北大数学的奋斗片段,看似普通,但却体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良苦用心和对学生的关爱之情。沉潜治学心无旁骛,温润育人师者情怀,或许此时,你正经历寒冬,愿师者之青春故事、师者之育人匠心能带你寻回那份有温度的初心,一同跨过寒冬翻越高山。
人物简介
周蜀林,北京大学数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数学科学学院工会副主席。生于1966年5月。1982年9月至1991年7月在北京大学数学系学习,获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1991年7月留校工作至今,2002年8月晋升教授。从事偏微分方程的理论和应用的研究,在退化椭圆和抛物型方程(方程组)、非线性椭圆和抛物型方程方面取得突出的研究成果。参加或主持过多项国家973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重点项目、面上项目和青年项目。多次到国内外大学进行学术访问和交流,出席国际偏微分方程及其应用的学术会议。培养多名研究生和博士后。
策划:教师教学发展中心、数学科学学院
记者:郭九苓、陶雪妍
整理:陶雪妍
图片:周蜀林、任燃、钮凯福
编辑:周艳灵、郭九苓、鲍琪凤、任燃